探討《積木之家》《惡童當街》裡「家」的圖像

壹、前言

   「家」是避風港，理想上應該帶給人們溫暖、安定的感覺。學生下課，上班族下班，商店打烊，各行各業的人，在一天忙碌之後，都要回到一個地方—－家。在家裡，你可以休息，可以哭、可以笑，可以發洩自己的情緒，有人傾聽、陪伴並接納，「家」不僅是人們連結情感記憶的空間，也是人類珍藏生命情感最重要的地方。

一個獨居老人的緩慢回憶節奏、一對以「寶町」為家的孤兒穿梭於現實與魔法間。在現代家庭觀念中，乍看之下，這兩部影片所呈現的家庭狀況，似乎是缺乏某些基本「家」的元素，特別是後者所呈現與家有關的形態，在一般人的認知裡顯得相當突兀的。究竟編劇與導演如何透過這兩個不同節奏的動畫，重塑「家」的定義？這是本篇報告希望探討與發掘的。

貳、本文

 《積木之家》是二oo九年奧斯卡的最佳動畫短片得奬作品，由日籍導演加藤久仁生監製。透過一位痀僂老人潛入被水淹沒的舊居尋找煙斗的過程，追憶過往美好。簡單的情節，刻劃著對地球暖化的批判與天倫之親的珍貴；絃樂與琴鍵交織的聲響，為沒有對白的故事渲染更動人的色彩。

   松本大洋的經典作品《惡童當街》(鉄コン筋クリート)改編成動畫，由麥克‧阿里亞執導。充滿戾氣的街頭小霸王「小黑」，和天真讓人擔憂掛心的「小白」，兩個從小孤苦無依、相依為命的麻吉，一同住在「寶町」(充滿金錢、暴力和龍蛇混雜的地獄之城)。這兩個被稱為「貓」的少年，從沒想過自己和寶町的未來，看似無憂無慮的生活，卻因外來者的介入逐漸起了變化…影片完整而細膩地呈現了孩子與城市間讓人動容的感情。

  論及獨居老人與孤兒，如果按照現今社會對健全家庭的基本認知，上述所提及這兩種類型的人物，大概是被歸類於社會邊緣角色，巧合的是在兩部影片中他們的處境還滿接近，除了必須獨立面對生活的難題外，也要克服外在的困境與內心的瓶頸限制，故事情節中也隱約傳達著他們生命中某種缺乏與執著，是造成他們守護現狀的因素。

  因此，在正常家庭結構下仔細檢視，到底這些缺乏家庭組合基本要素的成員(獨居老人與孤兒們)，他們所擁有的條件與呈現的形態，能算是一個「家」嗎？或者從另外一個角度思考：編劇與導演是如何形塑維繫他們對「家」的觀感與元素？以下就具象畫面與相關的狀態來分析與探討：

一、先就影片中具象的畫面分析：

	積木之家	惡童當街
外型	有如積木堆疊起來的屋子，因為海平面的升高，而必須不斷往上搭建。	「寶町」內廢棄的車子與空間
內部	簡單的家具 (電視機、桌子、櫃子、床…隨著海平面不斷升高，往上砌的的房子愈來愈小，家具也愈來愈簡單)	許多玩具、衣服…等雜物，車前座的擋風玻璃前擺著一隻豬公，存著小黑賺來錢。後視鏡貼了一張兩人小時後的照片，照片中的兩人騎在大烏龜上，小黑在前面拿著木棍發出號令，小白環抱著小黑的腰坐在後頭。
周邊環境	獨居在自己建造的房子裡，隨著水位的高升，房子也一層層地向上搭建，並且是自己一磚一瓦的獨立完成。以前鎮上的人們陸陸續續的搬走了，現在只剩下偶經過他家的船商、水裡幾條小魚，還有在天空翔的海鳥。	車子的左邊是一張破損的大紅沙發。車子右邊是一座三層櫃(第一層是魚缸，其他兩層放著書本)。櫃子上方有一排面具裝飾品(原子小金鋼、騎士、超人等串成)。另外還有立在地上的電視。這個家位在河邊，能看到對岸的工廠，頭頂是高速公路的半露天環境。
組成分子	老人	小黑、小白(主角)
關係	由回憶中可看見夫妻間的恩愛與對孩子的疼惜。	相互幫助、相依為命
象徵物	相片、不斷往上堆積的房子(類似積木)	廢棄的空間牆壁上畫了各式各樣的塗鴉，有love、安全、、、等字樣。
缺乏	家人、居住環境的安定性(必須不定期向上建造)	雙親、家的穩定安全空間與提供生活的基本需求

二、就畫面所引發的相關狀態分析：

	積木之家	惡童當街
氛圍	※老人一個人享用晚餐時，開啟電視來驅走無聲的寂寞。 ※回憶時巧妙地運用細緻的畫面與柔和的音樂，淡化寂寞的感傷，反而出現溫暖甜蜜的情境。 ※畫面結束在老人舉杯與倒滿酒的玻璃杯對飲，短暫的回憶片刻凝結於中，似乎隱藏重生的氣息。	※小黑與小白，原本並沒有血緣關係，他們因為擁有共同點：沒有父母、心中缺少了重要的東西而聚在一起。兩個人的性格卻可說是完全相反，一黑暗一光明，小黑相信力量，擔任哥哥的角色照顧小白，讓純潔無瑕的小白得以在大染缸中生存；而小白則是心靈上守護著小黑，讓小黑擁有活下去的力量，兩人的關係與互動上呈現一種”平衡與失衡”的氛圍。
衝突 困境	外在看來不斷上升的水面，似乎是造成老人生存的困境，「守住回憶」－－老人執意留在原地是造成孤單獨居的原因。	「誰的城市？！」命題從小黑小白與日夜兄弟的地盤爭奪，延伸至蛇與小黑小白的戰爭時，就擴大了範圍，原是寶町內之爭，演變成外來與舊有勢力之爭，衝突的複雜程度也隨之提升。
連鎖 反應	不斷地回溯－ 由於菸斗不小心掉進水裡，使老人跳進水裡尋找菸斗，在老人跳進水裡尋找那一刻，他彷彿也像跳進時光隧道中，當老人開啟每一扇門時，就像是開啟回憶內心世界的門，從前一幕幕畫面映入眼簾，每當老人越往下游，所回想到的過去是更加年輕的自己…。	連續的拆毀－ 蛇對「寶町」而言是外來者，城市有他們需要的資源，是一種佔有、自私的心態。甚至不惜一切剷除城市中種種阻撓，破壞它的樣貌、打亂它原有的秩序。面對蛇的手段，小黑保護的方式是「暴力」，用血腥暴力排除一切他不希望出現的干擾；小白的方式是「逃避」，用超乎現實的目光排除一切他所不樂見的。
解套 方式	反向的下探尋－ 相較於之前往上砌新房間的方式，因著煙斗落入水中，老人開始向下潛，打開回憶的藏寶盒：老太太的臥床、與女兒女婿一起的全家福、女兒剛帶男友回家、女兒上學、剛出生學走路玩積木以及打開最底層，與太太攜手共同同建立家庭、相戀、相識、青梅竹馬的童年時光… 每打開一個門，會發現生老病死與悲歡離合的場景在各個樓層上演，但每個空間裡都有屬於「家」獨特意涵與甜蜜回憶。	放手與抉擇－ 小黑與小白無論在生活上或者心靈上是彼此相互需要的，當小白遭受怪人殺害差點喪生時，小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可以繼續保護寶町與小白？接著，小黑選擇「放下」小白，將他交給警察安置保護。但是失去小白後，他卻也同時失衡，逐漸被巨大的黑暗所籠罩。這時黃鼠狼出現展現強大的力量，在小黑最無助的時候，它伸出熱情的手，積極表示友好！然而，小黑的心中尚存牽掛，一隻白鴿飛掠心頭，一道白光化成一朵純潔的白花！象徵著無生命的堅固寶町，有生命的脆弱小白，盤繞心中的兩種牽掛，最後小黑要做出抉擇。
關鍵物	蓋子(兩層樓之間的中介物)	眼睛(看見什麼) /黑與白(反差)

三、尋找「家」的元素與形態

（一）針對《積木之家》裡的獨居老人

   根據以上分析顯示，本片針對現代人對「家」的基本概念：外在的房子、過往的甜蜜家庭…存在老人的生命裡，過去的家庭生活經驗是豐富美好的，只要打開回憶的門，可以讓自己在過去與現在的「家」中找到一個連結點。

    深入探討導演的敘述方式，有趣味的是：過去與未來似乎擺盪在”向上加增”的盒子(家)與”向下開啟”的盒子(家)之間，造成這種擺盪的因素，其實剛開始都不是出自老人意願(水位升高只好往上加蓋樓房、菸斗掉落水中，迫使老人向下搜尋…)，似乎隱喻著家庭的建立與維持，除了組成分子彼此的信念與情感外，有時也必須面對外來的考驗，這些”當下的意外”經過轉念與面對,也可能成就一種恆久維繫情感、鞏固家庭力量的元素。

    老人在回憶的時光隧道裡，走了一回後帶著滿滿的記憶回到當下，接下來呢?!他有沒有可能在這樣的回憶擁抱下，雖然孤單依舊但繼續往前渡過餘生？如果有一天年歲過高、力不能勝，無法再蓋房子時，他該去哪裡定居？老人願意離開嗎？編導給予觀眾開放式的結局與空間來思考各種可能性。

（二）針對《惡童當街》裡的孤兒：小黑與小白

    影片中分成兩條線進行，一條是黑白兩個孩子彼此間的依靠、小孩眼中獨立當家的生存型態，另一條就是相關他們在地成長的「寶町」(也是小黑心中的守護要素)，如何面對外來勢力的改造。

    「破車場」是這兩個孤兒認定的家，還記的小白把蘋果子種在破車場旁，也是將自己對生命的希望放在最珍貴的地方。特別是當他們每次受到重傷後，不約而同地撐著回到破舊廢棄車場空間，深信那是源自他們對「家」的信念：家是一個當生命走到盡頭時，心中唯一的歸依(參考廢棄的牆壁上畫了各式各樣的塗鴉，有love、安全…等字樣)，更何況那裏有自己深愛且信任的人等著你。 

    至於對「寶町」而言：小黑認定自己是這個城市的守護者(失去父母的他以此為「家」)，所以極力要保護與對抗外來勢力入侵。片中不斷交錯小白對於理想城市的期待，他渴望與小黑一同住在靠海的城市，能把房子漆成藍色，隨時潛進海裡探索一番，好好享受這個年齡的孩子應該得到的童年回憶…以及在後段也穿插了警員一改冷漠態度轉向對小白的疼惜守護。

    由此可以看見人在社會化過程中對「家」的認知與需求有些不同，對孩子而言「家」最重要的是”守護與陪伴”情感上的認同與連結(不同於商人世界裡”利益與供給”上的考量)，這也是小黑最後選擇回到小白的世界，即便是他的生命中仍舊蘊含黑暗的傷痕，但只要與小白的攜手相伴同行，這個「家」就是”安心”與穩定的居所。

叁、結論

   《積木之家》回溯家庭過往經驗，如何協助老人真實面對「時光逝去」這件事，就像不斷往上建造的房子，無論環境變遷使然、或是各人的我執，美好的經驗與回憶是讓自己繼續往前走一種可能的力量。

  

《惡童當街》裡的小黑小白雖然暫時維繫他們對「家」的信念與力量，但面對城市的變化與改造，似乎很難制止資本主義勢力的發展。未來成長中也會不斷面對黑暗與光明的抉擇。片中鈴木曾在死前對木村提過自己小時父母離逝，在運動會玩兩人三腳的遊戲只能跟老師搭檔，且說了一句自我體悟的話：「小孩的心靈是很脆弱的」。

    孩子的心靈往往平凡得容易遭人遺忘或忽視，就像小黑種下蘋果子所說的：「等我們都忘記的時候，就會發芽了吧？」。對老人而言：記憶是一生最重要珍藏。面對現今不斷變化的家庭結構，身為中堅份子的我們，是不是該問問：「到底是什麼樣的『家』可以真正守護人類的心靈?!」

<後記> 這學期動畫研究的課程陸續探討了十二部動畫,感謝游老師的細心規劃,所挑選的影片一改過去所熟悉迪士尼與宮崎駿式的型態,無論拍攝技巧上的多元、敘事結構上的安排、動畫元素的內涵...每一堂課程在同學間的分析報告、回饋討論中,不僅累積自己閱讀電影美學的能量,也思考兒童文學的呈現,當出現不同載體時,可以有什麼樣的可能與探討空間?!

最後的期末報告選擇《積木之家》《惡童當街》兩部動畫來討論「家庭」的議題,如果看過這兩部影片,我想是很難心平氣和地對著影片主人翁(孤單的獨居老人與暴力孤兒)唱著:「我的家庭真可愛...」,但想想:這不是現今快速變遷的社會中屢見不鮮的情境嗎? 如果類似的困境會繼續出現,除了傳統家庭架構外,這些邊緣人的生命歷程裏(其實也是每個人都會經過的生命階段:童年與老年)是否可以在缺乏中,仍舊體嚐之所以成為「家」的可能?!